是不是我越软弱就越像你的情人

期待在漂流瓶与您相见!

黑肺(又名:这个阿姨不太冷……。)

写在前面:
1)百合
2)流水账流水账流水账
3)沉闷沉闷沉闷
4)沉闷的流水账沉闷的流水账沉闷的流水账……(pia!
5)老婆生日快乐!快乐快乐快乐!


——


那天晚上我做梦了。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。我梦见自己一个人在黑暗的荒原中行走,忘了自己是谁,也忘了自己将前往何方。这时有一个女孩出现了。她拖着Hello Kitty行李箱,捧着两盒牛奶,闯入我的荒原。她唱歌给我听,并且大声地念诗,还冲我笑。她眼窝里两个乌黑的太阳将荒原的夜空烧成破晓。它们照耀我,让我胸腔酸涩,骨骼咔嚓地响,一条软肋便长了出来。我逐渐变得和她一样年轻,干瘪的脸颊和额头再一次被胶原蛋白填满;我长发变短,身躯缩水,有了孩子般的细胳膊细腿儿。我学会做梦,梦见我成了一株植物。我生出根。可是这时,女孩不笑了,她不再念诗,她要离开我。我急忙拉住她的手,她转过头,我看见一张被硫酸泼过的脸。她的头骨碌骨碌地掉了下来。她的头颅看向我,眼窝里的太阳奄奄一息。它问我,哀哀地:你是否怀疑里昂爱着玛蒂尔达?

我惊醒时,你正在换衣服,只穿着一条粉色小内裤,少女青涩的胸脯袒露在我眼前,一片白花花。我突然转醒,你也吓了一跳,迅速穿好衣服,见我一脸似笑非笑,就恶狠狠地扑上来。笑什么笑,不许笑!我轻咳一声,问,今天怎么想起穿裙子了?你说,才不告诉你呢。你的反应让我想起记录片里被捏住后颈软肉的小兽。我笑得更厉害了。

可惜我没能笑到最后。我在窗前,你在楼下。你和一个男孩手拉手,越走越远。我摸出一根烟。我还能陪你多久?我的女孩,她已经开始和男孩子约会了。

我还记得头一次遇见你的情景。那是大半年前,一个诸事不宜的早上,我准时出门上班,刚开门就见你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,手里还捧着两盒牛奶,正蹲在门口。你听见我开门,转过来看我,看起来像只傻乎乎的笨兔子。我问你是谁,在我家门口做什么。你支支吾吾半天,忽然猛地扑过来抱住我大腿,哭诉道,姐姐,我没地方可以去了,您行行好,收留我吧。我很乖,不会添麻烦的,会做饭,会做家务。我看了一眼表,说,我这里不是收容所,你可以选择去警察局或者福利院。我扔了两块钱的硬币在地上。你不说话,看着我,瞪大的眼睛里有两团火。我只是笑了笑,走掉了。我三十多了,早已失去愚善的本钱。

再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。你抱着你那两瓶牛奶,坐在楼梯口发呆。我从你身边走过,你站起来,眼巴巴地盯着我,我看都没看你一眼,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。你就又呆呆地坐了回去。十分钟后我开门,面无表情地说,滚进来,不许给我惹事儿。你一愣,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:是,姐姐!你说你的名字是喧嚣。

我很快就后悔自己的心软。鞋柜里摆放整齐的一排排高跟鞋迎来一群脏兮兮的运动鞋做新邻居,衣柜里一件件黑白灰红蓝的套装、礼服也被亮粉鲜黄茄紫雨青的的T恤侵犯了。洗手间多了一块米奇鼠浴巾,以及配套的米奇鼠牙刷。我还沉痛地发现,某人声称的会做饭其实就是会煮泡面。头几天你拘谨得很,怯生生地叫我姐姐;同居一阵子后,你开始拿我的口红在镜子上作画(“抽象派作品”,你说,“描绘初生的宇宙。”),买六神充当香水作为给我的生日礼物(“哎呀,闻起来不都一样嘛——”),还流里流气地斜着眼喊我阿姨,有时甚至直呼其名。安旎,你这样喊我。我只是抽烟,眯眼凑近你,往你脸上吐一口烟雾。呛死你个小王八蛋。

我抽烟很凶,压力大的时候一天能抽两三包。我喜欢清晨时站在窗前抽烟。每当这时候你总是横眉竖眼地叉着腰叫我少抽点,然后语调又软下来,你趴在床上,半张脸埋在枕头里,轻声说,姐姐,你真好看。其实我再好看也比不上你。你才十六岁,一朵娇艳欲滴的小花苞。而我已经是老女人了。

你是天上掉下来的噩梦小姐,是凡尘中兵荒马乱的一场喧嚣,是个会行走的人形灾难。还是个文艺的人形灾难。你爱写诗。你为赞美我“抽烟时美丽的手指”而写诗,还把你的得意之作大声地念给我听:

她的嘴唇开合,
半片云就蹦出来,笼罩在
她的指尖
十根手指,十座细长的墓碑
我自告奋勇地躺进坟墓里,变成
死去的婴儿了

你问我听没听懂。我说没有。你问我你写得好不好。我艰难地说,好。你卷袖子要揍我,我只能求饶道,小祖宗行行好,放过我这可怜的理科狗吧。脱离语文课多少年了都,还被逼着欣赏现代诗。

除了诗,你还写爱情小说,主角总是两个男人,让我深深觉得自己真的老了。两位男主角的关系迟迟没有突破,你在早餐时揪着头发构思无果,一拍桌子,说干脆让他们酒后乱性好了。我说,男人要真喝醉了,压根硬不起来的。你狐疑地说,是吗?我说喝酒不过是提供一个不负责任的借口而已。姐姐纵横花丛数十年,我朝你抛个媚眼,听我的准没错。不知道为什么你忽然生气了,冷冰冰地,是啊,真对不起,我可没您那么经验丰富。

机缘巧合下你发现我不看小说不听音乐不看电影,你满脸惊叹号,说,真可怜,你一定从不做梦。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大人啦。上帝派我来到你身边,一定就是为了拯救毫无情趣的你。然后你在纸上写了硕大无朋的“拯救老女人之惊天作战大计划”几个字,把它贴到墙上,端详好一会儿,旋即满意地点点头。我当天多抽了半包烟。你开心就好。

为了“拯救”我,你买了DVD,邀我看电影。片名我不记得,只知道是一个杀手和一个小女孩之间的故事。开场没十分钟我就很争气地睡着了。等我迷迷糊糊地被你摇醒,就看见屏幕里的女孩仰卧在床,望着天花板。她若有所思地说,里昂,我想我爱上你了。这是我头一次爱上什么人。老男人嘴里的牛奶喷了出来。你转过头来,问,你觉得他会接受她吗?里昂会接受玛蒂尔达吗?我笑了一下,说,不。为什么?你的语气突然拔高。我说,因为她还没长大,而他已经在变老。她才十六,十六啊,喧嚣,而他呢,已经快四十啦。人变得老了,胸膛里的这颗老心,就经不起折腾啦。惊天地的爱泣鬼神的恨,都是年轻人的专利。老了,就怕受伤,你知道吗,喧嚣,老了再也受不起那样的疼了。所以要好好保护起来,这颗奄奄一息的老心。不能赌,输不起。喧嚣,你懂吗?

如果我说,她接近他从来就不是偶然呢?如果我说,她从小就爱里昂,爱了很多很多年呢?你双眼通红,像头愤怒的公牛,脸也开始抽搐,四肢不受控制地痉挛。你的躯壳承受不了过多的激情,像个要爆炸的高压锅。我要爱,屏幕里的女孩说,她面无表情。或者死。她说。你的表情让我想起暴风雨乌云层厚重的水汽。我以为你会哭;你没有。我以为你会疯;你没有。你只是扑过来,喘着粗气,你眼窝两个乌黑的太阳要将我烧成灰烬了。你充满仇恨地咬住我的脖子,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,一个黑乎乎的洞,呼呼往外冒风。我的灵魂便干瘪下去,老心的一角被你一口咬掉,就无声地坍塌了,像坠落的伦敦桥,我如此清晰地感觉自己在衰老。你的嘴唇是玫瑰花苞,我的是霜打的茄子。你的皮肤饱满如露珠,我的是老橘皮。喧嚣,喧嚣啊,你还是个孩子呢,你什么都不知道。

你松开嘴巴,满意而缓慢地舔掉我伤口中溢出的血。你什么都不知道——我听见这句话,以为是我的嘴巴背叛了我,然而却是你的声音。你什么都不知道。你对我说,反反复复地,你什么都不知道。我有点想笑。你问我,姐姐,你是否怀疑里昂爱着玛蒂尔达?我看着你眼窝里乌黑的太阳——姐姐,你是否怀疑他爱她?——乌黑的,乌黑的,乌黑的太阳,它燃烧尽了生命,变成一颗绝望而憔悴的白矮星。你晕厥在我腿上,缩成灰扑扑的一小团,像死了一样,神色反倒安详。我想抽烟,想喝酒,我腿坐麻了,想挪一挪。我还想摸摸你的头发,它看起来那么柔软。可最终我没动。我只是坐着。

这场戏我们都演得精疲力竭了。但电影刚过半,DVD快乐地旋转,我没能再睡着。我希望你不是在说谎,屏幕里的女孩正在说。她给手枪上膛。我真的希望在你心底没有爱。因为如果你有,哪怕只有一点点——她平静地流泪了——在几分钟之后,我想你会非常后悔这一刻的你什么都没有说。枪口抵住太阳穴。她说我爱你,里昂。我着了魔一样,按后退,倒回去听她说:我爱你里昂。一遍又一遍,千千万万遍。我爱你,爱你,爱你,里昂。
那天晚上我做梦了。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。我梦见荒原,和你。你的头颅滚下来,它问我是否怀疑里昂爱着玛蒂尔达。

我站在窗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。等我回过神时,已经是傍晚。你回家了。你开了门,却不进来,在门口和那个男孩子告别。我被魔鬼教唆,掐了烟走过去,说,有客人啊,喧嚣,怎么让人家站着?去拿橙汁来。你看我一眼,乖巧地去了。我倚在门口,似笑非笑,没有请人进来的意思,只是打量他,不急不慢地从下往上看上去,最终对上他的眼。他刹那间满脸通红。我侧着头,及腰的波浪卷落下来,我将一缕发别回耳后,垂眼从睫毛后扫他一眼,然后笑了,说,你紧张什么,我又不会吃了你。他低着头不敢看我,嗫嚅半天,最终落荒而逃。

我关了门转过身,你竟然就在我身后,靠着墙,一言不发地看着我。你手里那盒可怜的橙汁被你吸得呼呼作响。我自知理亏,等你审判,你却只是把空盒子往我身上一扔,扭头走了。我们的冷战持续了一个小时零四十三分钟。你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窗前落了满地的烟灰,于是笑了,胜利者一样,居高临下地对我宣布道:安旎,你是个懦夫。

像往常一样,我在外应酬。众人一个挨一个地敬酒,我不动声色,半推半就地应付着。作为酒桌上唯一的女人么,嘴里张董王总叫得再欢,也注定不会被轻饶。喝到最后我是唯一一个站着的,负责叫车把那群祖宗挨个送回府。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,我进门,刚踢了鞋,就看见你在沙发上伏着。你睡得很熟。我光着脚,跪坐在地上,看你。你睡脸上压出的浅浅红印使我心动极了。我小心翼翼地让五指没入你乌黑的发,像没入午夜时分一条暗香浮动的小溪。桂花香,有点凉。向来千杯不醉的我忽然脸红了,晕头胀脑,仿佛回到与初恋在课桌下偷偷牵手的那一瞬间。他是我百无聊赖的消遣,可他爱我至深。讲台上的老师在毁人不倦,他拉起我的手,低下头,在我手腕留下一个吻。我在你手腕留下一个吻。


这时你挣扎着醒来。你睡眼朦胧,问,你喝酒啦?嗯。喝得很多吧,我都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。你做出一个臭不可闻的表情。我说,是啊,我喝了很多,他们不像你心疼我,他们欺负我,排队灌我。我好像醉了,喧嚣,我醉了。醉了的人是不是可以不负责任?你会不会原谅我?你说,说什么胡话,快去洗漱,准备睡觉啦,你……

你没能说完,因为我吻住了你唠叨的、十六岁的嘴唇。我长长久久地吻你。你的嘴唇比烟草更苦,如同眼泪熬煮成的一锅中药。初恋曾对我说,在我们分手的下午,他的睫毛闪闪发光,他说安旎,我等不到你长大了。我终于懂得他当时的眼神了。我的女孩,我的珍宝,你知道吗,今早我在眼角发现一条新鲜的细纹,我憎恨它如同憎恨杀父仇人。

晚上我又做梦了。还是在那个不见天日的荒原,我遇见许多个你。笑着的你,哭着的你,恼怒的你,吃醋的你,骂我懦夫的你,铺天盖地,全都是你。无数个你朝我款款走来,缠上我的腰,呼出的气拂过我颈间,将我逼进绝处。我无路可逃了,只得缴械投降。你吻着我的耳廓,问,你是否怀疑里昂爱着玛蒂尔达?不,我答,绝望又甜蜜地。不,我从未怀疑。


—End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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