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不是我越软弱就越像你的情人

期待在漂流瓶与您相见!

两个月之前写的,断断续续的半成品,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动力写完它((()))


——


夏尔·凡多姆海恩最早的记忆来自一两岁的时候,他的父亲抱着他走进海里。如果哪天你忘记凡多姆海恩的荣耀,父亲这样对他说,就去看看海。不到两岁的夏尔紧紧记住了父亲的话。海水没过下巴,水压让人窒息,舌头涩而麻。他牢记这就是“荣耀”。
三四岁他开始学画。他调出许多蓝,贝壳蓝、荒草蓝、海岩蓝、月光蓝、薄荷蓝、雨后天青蓝,深的浅的,软的艳的,花了一下午,涂成一片天空。萨克奇夫人难得对他有笑脸。他下了课便举着画,跑去给父亲看。父亲当时在抽雪茄,烟雾腾上来,父亲的脸和声音都雾蒙蒙的。他说儿子,你要记住,我们属于海。第二天,夏尔发现他的天空神秘失踪。再次出现时,它已经被人烧了,只剩一小块烟草味的蓝色尸体。夏尔将它安葬在冬日的花园里。离去时他不曾回头。


>>


父亲说:“我们属于海。”可父亲啊,这分明是个灌满沸油的鱼缸,他要溺死在里面了。夏尔自娱自乐地想:荣耀诞于鱼缸,葬于鱼缸。他为自己的大逆不道笑起来。


>>


青年的手指白而细长,像蜘蛛腿。它们安静地盘在那里织网,等待猎物一头撞进它的蛛丝里。


>>


夏尔,夏尔。青年念他的名字,携着雨的水汽,隔着空气抚摸他的眼珠。你是蓝色的天空,还是蓝色的海?海,我是海。他眼也不眨地回答。对方笑起来。不,你撒谎,他说,你是天空之子,我闻得出来。夏尔知道自己遇上一个看透人心的恶魔。他看着恶魔眼窝里那片火烧云,“一个劫应声打开”。这是故事的开始。


>>


无路可逃。恶魔轻声说。
当恶魔朝他吻过来,男孩想他该是拒绝的。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在他脑子里说:这令人作呕的同性恋,这遭神谴责的恋童癖,他怎么敢!可男孩没有动,他同样卑劣的嘴唇背弃了他。他仰起脸,露出脆弱的脖子。青年的嘴唇碰到他的,又湿又凉,一个滴着雨水的婴儿诞生在他口中。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婴儿含住。在这一刻,他被浪尖卷起,抛到云上。他在恶魔的嘴唇上尝到天空的味道。荣耀诞于海,父亲在他耳边说,我们属于海。于是他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。这双唇是天空味的地狱,而他自投罗网,从此再无活路。


>>


父亲邀请夏尔同他去看海,夏尔拒绝了,父亲没有坚持,只是嘴唇动了动,对夏尔说了什么,可是声音太轻,夏尔没有听清。临走前他在儿子的额头留下一个海水味的吻。夏尔看着父亲的背影,额头上那块被吻过的皮肤着了火——他的父亲从未这样亲吻过他。次日噩耗传来时他正在喂鱼。仆人走过来,声音压不住颤抖,他说少爷,老爷他走进海里……底下的人,还在捞。夏尔的手抖了一下,鱼食不小心撒出去一大把,几条金鱼凶狠地扑过来抢食,像在咀嚼尸体。夏尔看见它们齿间染血,小小的嘴张张合合,他就想起父亲临走前微动的嘴唇。父亲是在说:荣耀葬于海——这下可真是葬于海了。夏尔想,父亲真是狠心,三岁时他用雪茄烧了他的画,现在他把自己燃成一把火,要烧毁他的天空。夏尔坐了很久,只是坐着。直到太阳要下山了,他才对着空气说,我知道了。


当他找上赛巴斯钦,对方戴着副眼镜,斯文极了,正在写着什么。听见夏尔到来,就抬头笑道:您来了。夏尔嗯一声,心不在焉地问:你在写什么?
我在写故事的结局。您还记得吗,我给您讲过的那个故事。
那个永不长大的小男孩。是的,我记得。后来他怎么样了呢?
青年看着他。后来,他轻声说,他就长大了。

夏尔心里悲伤。他捂住眼睛,虚弱地说,对不起。青年叹气,摘了眼镜,眼睛里那汪融化的夕阳就露出来。他俯身抱住男孩:请别这么说。我只是有点遗憾——他在他的下颔留下细碎的吻——我可能来不及写完结局了。


夏尔和他接吻。青年闻见他口中酒气能熏死鲸鱼,只是问,好喝吗?夏尔说难喝,又酸又涩,酒窑里那堆酒没了主,回头你要替我全喝光。青年又叹气了,刚要说话,可夏尔固执地踮起脚吻他,他就安静下来。夏尔想起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情景。他也是像现在这样仰着头的,当时这个人紧盯着他,眼中遍地磷火,嘴皮湿漉漉红艳艳,踏着天空的水汽一步步逼近了。他说:无路可逃。是的,无路可逃——他们都无路可逃啊!夏尔将刀刃送进恋人的胸膛。扎偏了,就拔出来再刺一次。匕首闪着光,那光碎在夏尔眼睛里,明晃晃的,叫他恍惚了;女人自黑暗中走来,滴血的尖指甲也是明晃晃的,她用扇子遮着脸,低声道:冤孽——血从恋人喉咙里涌出来,和他嘴里的酒精混在一起,反而万般芬芳——“冤孽啊,冤孽!”——恋人的嘴唇与他的分开,乌青发紫的,抖个不停,血源源不绝地从里面冒出来,像个泉眼。青年伸手盖住他的眼,掌心的血糊在夏尔的睫毛上。他说别看。可是夏尔还是看见了,透过恋人枯木似的指缝,看见他闭上那双红眼睛。天边的太阳沉了下去。

夏尔想这大概就是那个没能写完的结局。太阳死了,天空也死了,世界永归黑夜,而他永归鱼缸了。他不禁大笑起来,眼泪鼻涕都笑出来了。这个结局——他大声地对着空气说——足够皆大欢喜吗,您看着还满意吗,您在海底欢笑吗,父亲?父亲!他呼哧呼哧地喘气,像垂暮的、逆风的船帆。在仆人们的惊呼声中,凡多姆海恩家最后一位族人晕厥过去,像是死去了一样。


>>>


夏尔睡了七天七夜。在第八天的傍晚,他睁开眼,问:塞巴斯钦在哪里?仆人看着小少爷眼下阴影重重,不说话。夏尔没了耐心,推开仆人递来的热汤,下了床就往外跑。少爷?少爷!您还在发烧,您要去哪里?我要去找塞巴斯钦——干什么,不许拦我,都给我让开!——你们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啊,我当然知道他在哪里了,他在天空里呀。夏尔指指天边的火烧云,说:瞧,他的眼睛。


男孩光着脚,追着天边的火烧云不知疲倦地奔跑,像头矫捷的小羚羊。他跑过街道与墓地,跑过森林和荒原,跑过流言和蜚语,跑过愚昧和偏见,跑过宇宙和洪荒,跑过无数张没有五官的脸,直到水泡犹如一座座小火山一样炸裂,黄脓和着泥土流遍大地。可是太阳比他跑得还要快,它如此势不可挡地沉下去,世上再无火烧云。
夏尔停下来。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断崖的尽头。脚下是海,头上是天。他抬头看天,他从没离它这么近过,这巨大又肃穆的蓝色墓碑,深的浅的,软的艳的。他伸出了手。这时有什么东西从海里蠕动着爬出来,没有形体,只是一团湿漉漉的、枯萎的光。它抓住他的脚,发出婴儿似的哀哭。夏尔可怜它,要救它,可是脚下怒海翻腾不休,海浪起起伏伏间,无数尸体自海底朝他走来,这一张张被浮肿到五官都分辨不清的脸,脸上裂开一个个乌黑的洞,这是海的嘴。


>>>


是的,父亲,他是个恶魔。可您知道吗,正是那恶魔的嘴唇,让我第一次活过来了,腐肉重焕新生了,生命开始流动了,原来它是腥的,鲜的,烫的,红的。父亲,您不能在我终于尝到了活的滋味后,再叫我死去一回。您说:去看看大海吧!可是当海水变成沸油,当鳞片被生生剥下,连摆尾都煎熬,您还想做这海中的鱼吗?我不愿了,我想做只鸟,我要死在天空里。父亲,求您宽恕我。我是一只鸟。我会死在天空里。


男孩闭上眼,展开双臂,自悬崖坠落。他飞速下落,狂风刺破他的衣物和皮肤,羽毛从碎烂的血肉中钻出来,手臂变成翅膀,双腿缩成利爪,嘴唇化作坚硬的喙。他坠落、坠落,他变成它,一只蓝眼睛的鸟。然后它振翅,孤独而义无反顾地,飞向最蓝的天空。


评论(8)
热度(45)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是不是我越软弱就越像你的情人 | Powered by LOFTER